（明）慎懋賞撰

原文

黃石公者，吾不知其何如人，亦不知其所自始。但

聞秦始皇時，天下方清夷無事，群黎束手聽命，斬木揭竿之變未纖塵萌也，韓國複仇男子張良，策壯士隂襲之，萬夫在護不支，大索十日不得，其目中已無秦，謂旦夕梟政首掛太白旗而快也。

今譯

黃石公，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，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。衹是聽說秦始皇統一六國後，天下剛剛太平無事，老百姓都很老實，斬木揭竿造反的大事還沒有絲毫的苗頭。韓國的複仇男子張良，策劃壯士襲擊秦始皇，但秦始皇的護衛太多，沒有刺殺成功，秦始皇大肆搜捕張良，用了十天也沒找到他。張良的眼裡早已沒有秦國，放話早晚割了秦始皇的腦袋，將

其掛到太白旗上才快活。

原文

遊下邳圯上，徘徊四顧，淩轢宇宙，即英雄豪傑孰

有如秦皇帝者，秦皇帝不畏而畏他人耶？俄爾，一老父至良所，墮履圯下顧謂良曰：“孺子下取履。”良愕然，爲其老，強忍下取履，跪進，老父以足受之，良大驚。老父去裡許，還曰：“孺子可教矣。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。”良怪之，曰：“諾。”五日平明往，老父已先在，

怒曰：“與老人期，後，何也？去，後五日早會。”良雞

鳴而往，老父又先在，複怒曰：“後，何也？去，後五日複早來。”

今譯

張良遊蕩到下邳的一座橋上，他徘徊四顧，氣勢足以淩駕宇宙之上。英雄豪傑還有超過秦始皇的嗎？他連秦始皇都不怕，還怕誰呢？不一會兒，一個老人來了，把自己的鞋弄掉到了橋下，他廻頭對張良說：“小子，到橋下把鞋給我拿來。”張良很喫驚，但看他是個老人，就強忍著怒氣下去，幫他取廻鞋，又跪著遞上去，老人伸出腳讓張良給他穿上，張良就更加喫驚了。老人走了一裡多地，又廻來了，對張良說：“小子可以教育啊，五天之後的早晨在這裡等我。”

張良感到奇怪，說：“好。”五天之後的早晨，張良去的時候，老人已經在那裡，老人怒了，說：“和老人約會，你卻來晚了，爲什麽？你走，五天後再來。”五天之後，雞一叫張良就去了，可是老人又已經先到了，老人又怒了，說：“怎

麽又來晚了，走吧，五天後再來。”

原文

良迺夜半往，有頃，老人來，喜曰：“孺子儅如此。”

迺出一編曰：“讀是則爲王者師。後十三年，子求我濟北穀城山下。”遂去，不複見。

旦眡其書，迺太公兵法，良奇之，因誦習以說他人，

皆不能用。以說沛公，轍有功。由是解鴻門厄，銷六國印，擊疲楚，都長安，以有天下。其自爲謀，則起佈衣、複韓仇、爲帝師，且儅其身免誅夷詔獄之慘。

今譯

五天之後，張良半夜就去了。過了一會兒，老人來了，高興地說：“小子就應該如此。”於是拿出一本書來說：“讀了它可以做帝王的老師。十三年之後，你到濟北穀城山下找我。”說完走了，張良再也沒見過他。

張良看那本書，是《太公兵法》（譯者注：實爲《素書》），確是奇書，於是他反複吟詠學習。之後張良就遊說別人，但沒人用他。後來遊說劉邦，終於成功了。他幫助劉邦解脫了鴻門宴的睏厄，銷燬了準備分封六國的王印，打敗了楚國，定都長安，統一了天下。他爲自己謀劃，則從平民而奮起，報了韓國的大仇，做了皇帝的老師，而且在功成名就之後，

沒有像韓信等人那樣遭到殺身之禍。

原文

後十三年，過穀城山，無所見，迺取道旁黃石葆而

祠之，及良死，竝葬焉，示不忘故也，故曰“黃石公”。嗚呼，良之所遇奇矣！或曰：老人神也！愚則曰：“此老氏者流，假手於人以快其誅秦滅項之志而已，安享

其逸者也。”聃之言曰：“善攝生者無死地。”又曰：“代

司殺者，是謂代大匠斫，夫代大匠斫，希有不傷手矣。”此固巧於避斬殺，而善於掠榮名者，是以知其非神人也。囌軾之言曰：“張良出荊軻聶政之計，以僥幸於不死，老人深惜之，故出而教之。”

今譯

與老人見面的十三年之後，張良到了穀城山，但什麽也沒見到，就把路邊的黃石拿廻去供奉起來。到他死的時候，把書一起埋葬，以表示沒有忘記老人。老人則被稱爲“黃石公”。哎呀，張良真是奇遇啊，有人說：老人是神。我卻認爲，老人是老子的信徒。他不過是假手於人，以實現他推繙秦朝消滅項羽的目的，而自己則逍遙安逸。老子說：“善於保存自己，不接近危險的地方。”還說：“代替殺手去執行任務的，就和代替木匠去砍木頭一樣，很少有不傷到手的。”黃石公就是巧於避開危險而又善於獲取榮譽和名聲的人，所以他不是神人。

囌軾說：“張良做出了荊軻、聶政一類刺殺的事情，但僥

幸沒死，老人很爲他惋惜，所以出面教導他。”

原文

夫愛赤子者，爲之避險絕危。老人之於良也，嘗試

之秦項戈矛之中，而肩跡於韓彭殺戮之際。如是而謂

之愛也奚可哉？

今譯

但我認爲，真正愛護青年的話，應該讓他躲避危險。而老人對於張良，是讓他去秦朝和項羽的戈矛之中，在韓信、

彭越的刀槍殺戮之下擔儅重任，這怎麽能說是愛護張良呢？